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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4章 金浮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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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4章 金浮圖

在生死瞬間, 王弗意識到,上個月她才過了二十七歲的生日, 長久以來,被她刻意忽視, 或者說以為能夠扭轉的“命運”, 終於迎來了最終的裁決。

歷史的進程,好似多米諾骨牌, 一個倒下了, 必然會引起系列變化,王弗帶給這個時代的東西, 已經讓整個大宋發生了劇烈的變化, 不可逆轉。也就是說,歷史走入了平行時空,按理她的命運應該也被改寫了才對,此時卻因為飛來橫禍, 死於一顆荔枝之手。

她懷著強烈的不甘和疑惑, 穿過長長的光束甬道,看見血色的平原,流淌的幽綠河水, 妖冶熱烈的曼殊沙華,一如二十多年前,她第一次見到此處的模樣。白玉橋飛架東西,宛如一彎新月,橋上一黑衣人, 執紅色紙傘,青絲與飛花相纏繞,纖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傘柄,露出半個輪廓分明的下巴,膚色如玉,白得像妖。

“王浮,本座在此等了你許久了。”

“憑什麽?我已經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,為什麽不能改變我自己的命運?為什麽我還是要死?”觸目所及,皆是紅色的曼殊沙華,連王弗慘白的面容也被映照成血色,一雙眼目光灼灼,似乎要看進鬼差的靈魂。

“萬物皆歸於天命,不是本座要你的命,而是天理循環,你壽數已盡,無法羈留人間。”原來這人竟是地府判官,掌生死冊,王浮十世善緣,修得一世安寧,不料地府鬼差勾魂時弄錯了人,誤用高壓電將她帶來了地府。王浮本有善緣,卻不得好死,地府有錯,所以閻王判她重生,以作補償。然而判官在生死冊上尋了許久,也未曾看見與她命格相同的軀體,只能借由三生石回溯,照見千年之前,在北宋仁宗朝,有一女子與她同命。

其實,王浮要是轉生成為“王弗”,也是犯了地府戒律的,因為此“王弗”乃是歷史名人蘇軾的發妻,對他的一生有極深遠的影響,如果由她轉生,恐怕會因為透露歷史而改變蘇軾的命運,所以,在她轉生之時,判官就取走了王浮有關蘇軾的大部分記憶,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,不至於讓她起了疑心。因此,王浮在見到蘇軾之前,根本從未想過自己到底生活在什麽朝代,身邊都是什麽處境,當朝有什麽名人。

問題就出在王浮與蘇軾相遇的那一天。

她開始模糊記憶起蘇軾,再到蘇轍出現在她面前,王浮確定了兩人的年齡戶籍與歷史相符,察覺到兩人乃是歷史上的著名人物,就徹底覺醒了所有的歷史記憶。

有關於白鶴降世的異象,也是出乎閻王和判官意料,那是功德金光的具象化,自她出世起,就令她異於常人,比上一世更加聰明,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控制,到王弗覺醒記憶,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撓她去改寫歷史了。很少有常人能積攢下功德金光,引來白鶴庇佑的,因為大部分人做不到一直心存善意,幫助他人,善惡相抵,死後到地府判其功過時,很多人還欠著功德債,王浮有十世善緣,才能攢下稀薄的功德金光。

“所謂天命,不就是你手頭一枝筆,胡亂書寫出來的嗎?如果我必須要死,那麽蘇軾呢?他會不會重蹈歷史的覆轍?大宋呢?我所有的努力,都會化為烏有嗎?”

“你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,”判官自手心憑空凝出一本金光閃閃的冊子來,上書“生死冊”三個大字,翻開來,“程氏、蘇雙宜、程照、範仲淹等人就不必說了,就連宋仁宗的死期,也被你延遲了兩年,那鄭為數次將仁宗從死亡邊緣救回來,這一次,終於回天乏術了。”

王弗一驚,後退兩步:“你是說,官家也死了?”

“泉州府地處偏遠,還沒得到消息,其實宋仁宗已在四月二十九日駕崩於汴梁皇宮,享年五十六歲,謚號‘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’,皇子趙曙即

帝位,是為英宗。”

“那程氏和八娘她們呢?”

“尚在人間,她們身體康健,不像仁宗,渾身是病,一場風寒便要了他的命去,更何況,她們對歷史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,托你的福,應該能善終。”

王弗苦笑一聲,什麽“托她的福”,她都已經死了。照判官這麽說,王弗大概也知道了,地府的人還是會將歷史修正回去,像仁宗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,回到原先的軌道,像程氏和八娘那些沒有特別大影響的人,能按著當前的身體狀況繼續活下去。

她以為能夠改變蘇軾的命運,改變大宋的命運,到頭來,卻還是一場空。

“你上前來,把手放在生死冊上,我來看看你今生的功德。”閻王命判官送王弗轉世,所以他這一次十分謹慎,打算提前看看王弗身上的功德攢到什麽程度了,如果再一次嚴重影響當事人的轉世,恐怕要上請天庭,判她超脫輪回,不再受紅塵之苦。

王弗心中雖然不忿,但還是依言將手放了上去,就在她的手按上生死冊的一瞬間,光芒四射,視線所及,血紅陰詭的黃泉路,也染上了幾分溫暖聖潔的味道。

“怎麽會這樣?!”

蘇軾坐在庭中的石凳上,面無表情,一言不發,下巴上已經有了青色的胡茬,眼睛和臉頰莫名凹陷,眼裏已經毫無神采,好似靈魂早已飛出了九霄雲外。阿棄伸手去摸蘇軾的手,卻發現他渾身冰涼,不再是往日阿娘一直抱怨的“火人”,他的魂魄,好像也跟著王弗一同飄遠了。

聽說,當年阿娘生他,也是這樣突然失去了意識,差點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回不來,全靠家人叫魂才把她的魂魄喚回來,爹爹“恨”他差點奪了阿娘的命,於是給他取名為“棄”,還要把他送到道觀去。

相較當年撕心裂肺的哭吼,這一次,所有人都冷靜得不正常,府中一片沈寂,看門的黃狗都不會叫了,好似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一般。

“爹爹……”阿棄小心翼翼地喚他,手裏端著一碗紅豆蓮子羹,這是他親自到廚房熬出來的,阿娘以前很忙,不能時常給他們做飯,而他們又饞她的手藝,糾纏不休,她就會抽空給他們熬一鍋紅豆蓮子羹,聽她說,紅豆是爹爹,蓮子是他。

阿棄想,此時紅豆的“相思”,蓮子的“憐子”,是否能喚回阿娘的魂魄呢?

王弗吃荔枝的時候被頑皮打鬧的孩子撞到,荔枝噎住了喉嚨,猝然就失去了神智,昏倒過去。雖然蘇軾第一時間將她喉嚨裏的荔枝取了出來,但還是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,一點點消逝。

所有大夫,包括王弗手把手培養了許久的小許、藍鳳、龍香蘭,都不能解釋她為何會在如此短暫的窒息中就失去了意識。

如今她就躺在屋內,已經沒了生氣,但膚色如玉,眉目如畫,宛然如初。蘇軾癡癡望了她一整天,直至天色漸晚,府中處處掛上大紅的燈籠,他才回過神,走到院中坐下,又昂首望天望了幾個時辰。

一輪圓月掛在深藍色的天空中,大約是明日將有大雨,黑雲湧動,一時遮掩了明月清輝,一時又被大風吹散。七八點星子散落在天幕中,不仔細看,根本看不出來。

風雨將至啊。

雙喜想起當年在青神的時候,音娘總是很緊張王弗的身體健康,一直讓她和七喜緊緊跟著王弗,但凡王弗有個磕磕碰碰,她們倆就要挨一頓嘮叨。後來王弗嫁到眉山,雙喜陪嫁,終於要脫離音娘的魔爪了,才敢跑去問她,家裏這麽多小娘子,為何獨獨要嚴密照顧十娘的身體呢?

那時音娘顯然被她嚇了一跳,左右看了看,把她拉到角落裏,悄聲道:“這事我從不敢對外說,今日告訴你,你以後是要陪著十娘一輩子的,有你和

七喜照顧十娘,我也就放心了。十娘出世的時候,我正端著熱水要進屋,行至院中,就看見漫天紅霞,白鶴飛舞,所以啊,十娘生來便與旁人不同,她是天上來的,總有一天會飛升回去的!”

這句話給年輕的雙喜造成了極大的震撼,她回想自相識以來,王弗的所有不同尋常,越發覺得音娘並不是在哄騙她。

前兩次王弗處在生死之間的時候,雙喜就暗自向諸天神佛禱告過,如果十娘能夠化險為夷,平安醒來,她就終生齋戒,但是她沒能做到。這一次王弗再次遇險,雙喜便疑心,這是她求神拜佛不誠心的緣故。

雙喜看著院中枯坐的蘇軾父子,又撫了撫懷裏的孩子,這孩子虎頭虎腦的,哭聲高亢嘹亮,像極了十娘說過的——雙喜呀,天生適合唱戲。

“菩薩啊,請讓十娘長命百歲吧!信女李雙喜,自幼便是孤兒,與幾位哥哥相依為命,長到八、九歲上,衣食無繼,是十娘給了我們一個家,讓我吃飽穿暖,所以我總是舍不得那些好吃的,違背了曾經許過的諾言,但是,十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,她不應該受這樣的苦。如果這世上真有果報,該是信女來應,求菩薩睜開眼,救救十娘吧!”

雙喜把孩子放進搖籃,提著燈籠,往府外去了,此時街道上燈火闌珊,行人漸稀,近兩年才繁榮起來的夜市,突然就一夜落寞了。她只覺得有些奇怪,手中燈籠被夜裏的海風吹得歪歪斜斜,看不太清腳底的路。

等她走到街上最大的燈籠鋪子,卻發現這裏燈火通明,排著長長的隊伍,所有人安靜沈默,一言不發,從店鋪掌櫃手裏接過孔明燈,又一個接一個地往海邊去。

一霎那,天空中多了數千點“星子”,如此璀璨,接天連海,好似星辰匯成了河流,一直流入天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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